書名:囚人與紙飛行機 幕後二律背反 上
原文書名:囚人と紙飛行機裏方アンチノミー
作者:猫ロ眠@囚人P
【試閱開始】
什麼跟什麼,到底是在幹什麼啊!
「草履蟲,別把妳那愚劣至極的腦袋垂在我面前,真讓人不舒服。」
「真是非常抱歉。」
或許是我的錯覺,愛爾比好像很高興的樣子。那人冷冷瞥了愛爾比一眼,將視線掃向我。當下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緊緊揪住。
「女人,手術刀雖出自人手,卻是使人活命的道具,不是用來保護自己的東西。」
「唔……」
「──做好覺悟吧。」
「!?」
他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。
龐大的惡寒一口氣蹂躪整間病房。
「女人,妳剛才說過吧。」
「噫……」
──他朝我這裡踏出一步。
我的背後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竄過。
「患者的身體不好、死者家屬的運氣不好──」
「啊……啊……」
一步接著一步,我們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。
我想逃離逐漸逼近的異形,企圖往後退卻無法動彈。
恐怖。
我好害怕好害怕,身體卻僵在原地,發軟的雙腳也無法移動半步。
「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。」
「不、不要過來……」
然後,他終於來到我面前。
「啊……唔……」
我因為過度恐懼而跌坐在地,再次被高個子異形俯視。
那雙冰冷異瞳俯視著我。
不要……住手啊,拜託你住手……
「女人,少自以為是了──」
說著他朝我伸出右手。
「噫……!」
那右手掠過我的臉──
「『惡』皆我之物。」
──溫柔地撫摸我的頭。
很溫柔、很溫柔地撫摸著。
「咦……?」
事情來得太過突然,我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。
他……這個異形般的人類,正在摸我的頭?我一時還以為他在我頭上塗了什麼奇怪的藥。
但實情並非如此,至少我很清楚這點。當那隻手碰到我的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其中不帶任何敵意。
「不論身體狀況、健康狀況、治療法甚至疾病,這一切──全都不是『惡』,反而是善。別隨便把這些歸到『惡』的範疇裡來。」
他輕聲說完,便轉身再次朝遺體走去。
「自願沾染惡的覺悟本身──即是醫療。」
接著和遺體面對面。
「而我──即是醫療。」
他從幾乎沒有履行衣物機能的白衣口袋中,拿出橡膠手套迅速套上。
那副模樣,簡直──就像個醫生。
「啊啊……」
為什麼我沒有注意到呢?
仔細觀察不就會發現了嗎?
銘刻在那件白衣背後的紋章──
──是帝國最頂尖醫生的證明,外號「人畜無賴」,《黃泉回歸之書》持有者紋章。
拯救了最多人命者的稱號。
「『被形容為遺體的人類』,看來妳遇到的醫生不好。對沾染上惡感到猶豫不決的半吊子似乎遇上了瓶頸。妳就後悔,然後認清現實吧。在我路過這裡的當下──」
然後他──第一次笑了。
露出扭曲的笑容。
「──就代表妳的運氣很『善(好)』。」
後來,我親眼目睹世上最頂尖的醫療過程。
由「人畜無賴」執刀的手術,對我的衝擊實在太大了。
「女人,妳認為世上最像地獄的地方是哪裡?」
他雙手插在口袋中,靜靜凝視坐在地上的我。
──手術只花30分鐘就結束了。
他那不像人類的荒唐技法,以及看似毫無根據、超乎常理的技術狂舞令我震驚不已,只能掛著愚蠢的表情傻站在原地。
從結論說起──患者復活了。
我不僅受到莫大的衝擊,甚至懷疑天地反轉了。然而就某種意義上來說,的確是反轉了沒錯。
我本來以為死去的人類,居然復活了。
心電圖監視器發出聲音的那一刻,我因這難以置信的事實而淚流不止。
人若死而復生,等同於干涉不可逆轉的現象。
簡直就是奇蹟。
「……」
不對,這世上並沒有奇蹟,就像人類不會死而復生一樣。
沒錯,說到底,我只是被奇蹟一詞沖昏了頭,想要使用復活這種卑鄙的詞彙來模糊事實而已。不對,這才不是什麼奇蹟。是我捨棄的患者被他救回一命──僅此而已。
事實就是如此。
「……世上……最像地獄的地方?」
當手術結束,患者重新開始呼吸的同時,他彷彿對患者喪失興趣般,冷漠走出病房。正當他走過蹲在門口的我身旁時,突然停下腳步,問了我這個問題。
忽然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問題,我只能像鸚鵡般重複他說過的話。
「沒錯,就是『惡』集結的地。那麼是哪裡?戰爭?紛爭?革命?恐怖行動?不,若要稱人類屢次犯下大屠殺的地點為地獄,那還遠遠不夠格呢。」
他平淡地說著,好像沉醉於自己的話語之中,又像對世界發問。
而我只是聽著。
「最多人類死去的場所,才是世上最像地獄的地方,也就是──醫院。」
那對異瞳之中,閃著對於惡的完全沉醉與自戀之情。濕潤的瞳眸裡,倒映著我的樣貌。
「女人,有點自覺吧──妳委身於史上最惡劣的場所,將自己的心靈奉獻給史上最差勁的概念,這是無可動搖的事實。少對醫療和醫生抱有希望或妄想。拯救人命這種話全都是詭辯,只不過是偽善罷了。聽好,妳──是最差勁的。是無可救藥、陰險又惡劣的存在。」
我是陰險……又惡劣的存在。
為什麼他要對我說這種話呢?
「而我正是──『絕對惡』,是地獄的所有者,亦是醫療本身。」
撲通!我的心臟用力跳了一下。
為何我的心會跳得如此激烈?連這種時候都忍不住用醫學的角度思考,我對自己的不解風情感到不耐。
直接用言語表述的話,就是我現在非常感動。
包容我至今所有過錯還游刃有餘的那份理念、那份器量,還有──那個人,撼動了我的心。不,說我的心即將被他奪走也不為過。
「女人,妳說要拯救人命是吧?這種違反常理,比褻瀆人命更不人道的殘忍行為,不是惡人就無法做到。聽好──能拯救世界的,只有『惡』。」
「……」
能拯救世界的,是惡。
「那、那種事……」
「女人,給我聽好了。歸根究柢惡就是因子,經常互相推託,偶爾互相爭奪的稱號。正因為有某個存在成為惡的根據,『正義』才能潔淨地虛張聲勢。說到底,『正義』不過是將『惡』強加於某處的結果。」
並非正義存在,而是有名為惡的因子存在的理論。
也就是惡因子論。
「而身為醫療的我,會接受『正義』強加於某處的所有『惡』。」
就像打掃的時候,弄髒抹布就能讓地板變乾淨一樣。
這彷彿在聲明,把那條抹布和髒汙一起捨棄就是正義。
「實際來說,世界正被定義的『正義』所佔據,但不管哪個時代,能拯救世界的都只有『惡』──被稱為『惡的存在』,這是無可動搖的事實。」
喀擦喀擦,他頭髮上的蟲子配合這番話動來動去。
「自願沾染上惡的覺悟,才是醫療不可或缺的東西。不管是令人作嘔的倫理、令人厭煩的道德還是令人不快的人道,在我面前皆為平等空洞的聲響。」
「……」
「身體狀況『惡』化?『惡』運連連?機器的狀況『惡』劣?那不過是妳假扮正義所抱持的幻想。」
在旁人聽來,這番發言不過是謬論,但卻深深感動了當時的我。原因連我自己也不清楚。儘管那是一般人不會當真的理論,我還是像要依賴那不尋常的事物般,接納了他的理論。
況且,我實在不認為他說的話是錯的。
沒錯,他和我這種人不一樣,說的話合情合理。即便表達方式錯誤、想法扭曲,他也有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的絕對信念。有著就結果而論,確實能拯救人命的絕對理想。
還有實際拯救了無數人的實績。
「高興吧,女人,妳被我看上了。既然妳靠自己抵達並敲響了真理的大門,我就招待妳進來吧。妳已經獲准成為《黃泉回歸之書》的一頁,並得到跟隨我的權利了。」
《黃泉回歸之書》──聽到這個名字,我的心便充滿無法言喻的興奮。對,這個名字是所有醫生的憧憬,君臨醫療頂點的集團名稱。雖以少數精銳組成,卻無人能掌握其全貌、時常走在現代醫療最前端的異形集會。被納入其中一頁代表什麼意思?獲准加入又是什麼意思?
事情嚴重了。
「可、可是……像我這種人……」
「女人,我應該說過要妳別自以為是。我說過,所有的『惡』在我面前,全是黯淡不清的道理,因為我才是惡的定義、惡的標準。」
這席話,在認定我是惡的前提下說出口,還像是擁抱般溫柔地接納了我。這令我品嚐到未曾有的悖德感、愉悅,以及──安心。
「女人,我這個『絕對惡』允許妳──做為我的手足,為我的理想犧牲奉獻。」
他說完便轉過身去。那飛揚的白衣彷彿在呼喚我跟上。
然後,我再次目睹他背後的紋章。
──帝國最頂尖醫師的證明,《黃泉回歸之書》持有者的紋章。
也是拯救了最多人命者的──榮譽與稱號。
啊啊,我一定是為了和這個人相遇,才會努力到今天。並非基於某種道理,也缺乏任何邏輯和倫理。此時的我,純粹是出於直覺、出於本能地如此覺得。他的身上,有讓我產生這般想法的東西。
他的存在即超乎常理,只有走在同一條路上的人才能理解他的領袖魅力──他擁有這種絕對的魅力。
沒有任何伏筆,也沒有任何預兆。我當下突如其來地發誓──
我這輩子──都要跟隨這個人。